第67章 倾巢(二)激将

  死一般的寂静沉沉笼罩着营地。
  峭王发泄完怒火,看着噤若寒蝉的一众军卒皆跪伏在眼前,随手一指身旁的神射手乞那赫道:“由此刻起,你便是这一队的千夫长!”
  众人皆惊。一言生死!一言富贵!竟是如此轻而易举?!
  乞那赫来自一个微不足道的乌桓小部落,因在赛牧会上的射箭比试中崭露头角而被苏仆延一眼看中,遂迁调至大营成为贴身的侍卫军将。
  此时乞那赫受宠若惊,扑通跪伏在地高声感激乌桓峭王的提拔,还未挤出感恩戴德的面容来,便听苏仆延喝令道:“你等还是乌桓勇猛的突骑吗?速速集结起来!随某出征!今日一举扫灭乌兰部!”
  乞那赫自然顺杆子就爬,连忙起身前去整束稀泥散沙一般的溃卒。
  然而任凭乞那赫使出浑身解数,喊干了嗓子,千余败兵也只是战战兢兢聚拢在一起,兵无斗志,将无战心,连带着大营中留守的乌桓战卒在听命前来积聚之时,情绪也逐渐受其影响。
  在窃窃私语间得知昨夜乌桓突骑遭受大败的噩耗后,所有留守大营将士们的士气一落千丈。
  望着毫无领军经历的乞那赫忙前忙后卖命整队,败军中的那些个百夫长只做冷眼旁观,并无主动配合新主将弹压管束队伍的意图。
  苏班忧心忡忡附耳对苏仆延说道:“阿耶,如此下去,必将出师不利!乞那赫虽有匹夫之勇,却还是要……”
  峭王苏仆延却大手一挥道:“苏班,你率本部勇士看护大营,今日某亲自领军,势必要屠尽乌兰部!”
  “阿耶!主不可因怒兴师,此事还须从长计议!”苏班觉得个中形势蹊跷万分,那汉使势单力薄,怎可能在一夜之间便翻云覆雨?哪怕是联手乌兰部落,区区五百部落骑士,又怎能以寡敌众大败数倍于己的乌桓突骑?
  然而峭王却横眉冷对,对苏班似乎大失所望道,“难道你也破了胆不成?!”
  苏班唯唯而退,当着数千部落勇士,无论如何不能再去质疑峭王的权威。
  苏仆延不理会嘶哑着喉咙前来禀报的乞那赫,面对着勉强成伍的三千乌桓突骑环视一圈,突然豪迈得大笑出声。
  在众人惊诧之际,极为自如得笑脸一收开口喝骂道:“小挫一场,便如此凄惶胆怯,你等还是乌桓的勇士吗?我乌桓狼族何曾有过如此窝囊的子弟?难道都不是我狼族的种,而是那野狗杂狐的种?”
  说着大踏步前行,语气变得更为鄙夷:“先祖在天之灵,于赤山之巅,也会为你等汗颜!你们的部落也会为你等感到羞耻!”
  眼见有不少部下纷纷抬起头来,面色激愤,眼含怒火,苏仆延继续吼道:“难道任由乌兰人欺辱上门?任由汉狗为所欲为?”
  见到勇士们的怒气被激发出来,苏仆延自信满满打一巴掌赏个甜枣:“此战必胜!斩首乌兰部头领者,所获牛羊牲畜赏其一半!斩获汉狗首级者,赏百夫长!斩获那汉使者,赏千夫长!所有临战当先的勇士,都将获得乌兰部的女子为奴!”
 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。
  在所有乌桓勇士个个目露凶光,喘着粗气,皆为诱人的赏格而热血沸腾之际,苏仆延大声喊出了最后的赏格:“俘获那乌兰部的月亮女神者,便是她永远的主人!为妾为奴!任凭处置!”
  密密麻麻的三千突骑如恶狼嚎叫一般,纷纷仰面朝天呼喝着震天的呼声——“杀!杀!杀!”
  重新鼓舞起士气之后,苏仆延令乞那赫等将领率军原地享用酒肉,自己返回大帐在几名奴婢的伺候下顶盔贯甲,皮甲之外还特意罩了一层甲叶闪亮的镔铁鱼鳞札甲,因未上漆,甲叶反射着金属质感的钝厚冷光。
  顾盼自雄,上下打量了一番威风凛凛的衣甲,苏仆延留意到长子苏班的忧虑,摆手命奴婢们出去后,低声对苏班道:“我知你为何担忧,某此次亲领大军,倾巢而出之下,在辽东这片草原,已可横行无忌!忧从何来?”
  看了看苏班欲言又止,苏仆延拍了拍长子的肩头,语重心长道:“苏鲁下落不明,为何留你在大营便是以防有失,日后你自当多承担些!万一事有不谐,如若某三日内未能凯旋,亦或大营突遭异变,切记保住根本,带领族人向西去寻辽西乌桓的丘力居大人!”
  苏班因这一席话而大为感动,渐渐红了眼眶。
  然而见到阿耶信心十足,始终怀有疑问的苏班犹豫着张了张口,还是吞下了所有出征前的不详之辞,只向阿耶躬身祝祷出师大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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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天色大亮之后,细碎光斑透过树林的枝叶间隙,柔和得投射在了高旭沉睡的面孔之上。
  眼皮翕动几下,躲避开正巧投在眼皮上的几点光斑,高旭侧脸缓缓睁开眼睛,耳边悦鸟清鸣不绝。
  清禽百啭似迎君,正在有情无思间。
  映入眼帘的,是心爱之人侧身跪坐在小堆篝火之旁,小心而细致地熏烤着肉干和胡饼,浓郁的香味直飘进鼻中。侧颜望去是如此娇柔娉婷,清丽可人,光斑洒在粉雕玉琢的面庞上,比以往都生动了起来。
  刀光剑影,喧嚣厮杀,只在昨夜,却掺杂了无尽旖旎,恍若一梦却非梦。
  经历过生死与重生的少女,已如新嫁小娘般,竟隐隐有了些妩媚温婉的韵味。
  许是担心烟雾缭绕在山林上空,此时贝娅将火势控制得小小的,却足够加热干粮。
  为了避免烟雾升起暴露行踪,贝娅在拂晓醒来之后,轻手轻脚来回走了几圈才拾得足够干燥的树枝。
  淡淡晨曦中,贝娅才发现二人身处一处茂密树林的低谷之中,四周皆有植被坡地遮掩,除却鸢鸟脆鸣啁啾,以及战马咀嚼青草的“沙沙”声,这片山谷空灵,清新幽静,短时内应是安全无虞。
  悉悉索索燃起篝火后,贝娅望着因疲倦和伤痛沉睡中的高旭,眼神中是说不尽道不完的爱恋与怜惜,痴痴端详了一会,还有暇拿出干粮水囊喂了紫烈与飞雪银狐。
  轻手轻脚间尽量不发出声音,见一块胡饼似乎要烤焦了,忙伸出手去将胡饼翻了个面,却被烫得小手一弹,下意识在耳垂上摸了几下,又伸到唇边嘟起嘴巴轻轻吹气,然后便听到了“哧”的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。
  回首看去,只见高旭正在身后观望着自己,笑得欢快而惬意。
  贝娅迅即满面笑嫣如绽开的花朵般幸福而甜蜜,“醒了吗?”
  小鹿般弹起身来走近,又嗔怪着说道:“一直偷看我吗?几时醒的?”
  跪坐在身边时,伸手轻抚那写满幸福笑意的面庞,轻声埋怨道:“突鲁特,还笑!告诉我,身上伤痛怎样了?”
  高旭这才发觉几件衣衫披覆在身体上,手足动了动伸个懒腰,隐隐有些受创处的刺痛与肿痛,正要揭开衣衫去看,却见贝娅“呀”的一声弹跳起来,羞红了脸一转身,手足无措地喃喃道:“你……你先穿衣,我去看看烤肉干……”
  昨夜坦裎如水乳交融,此时衣衫揭开才发现自己是光溜溜躺着。
  背对着高旭躲到篝火旁,垂首凝望着袅袅摇曳的火焰,双眸剪秋水,波光流转间,似乎月色下的烈火熏灼再度浮现,少女的心思恍惚不知飘到了哪里去。
  突然回过神来,身后早已静悄悄的毫无声息,贝娅心中一惊,忙起身回转,却一头撞进了宽厚的胸怀中,不禁娇羞地埋首于那胸前,心乱如麻不敢仰面去看,只垂首嗫嚅道:“你坏坏的……”
  耳边传来戏谑的声音:“我坏不坏另说,饼可是快焦了……”
  贝娅忙挣脱怀抱,蹲下身来,边吹着凉气边将胡饼肉干拨到一边,然后用树叶捧着,献宝般递给高旭,还带着些羞涩意有所指道:“喏,这是我为你做的第一顿朝食。”
  此时俨然一副温柔可人的小新妇模样。
  高旭伸手接过,也不顾烫手,张口就咬,吃得香甜无比。昨日到现在都没有进食,确实是饥肠辘辘,何况,这是贝娅头一次为高旭亲手备好吃食,无论是作为许身又许心的少女还是新妇,其意义可是非同一般。
  伸手再将马奶酒囊递给高旭,贝娅满心沉浸在幸福的弥漫当中,望着狼吞虎咽的高旭笑道:“以后我为你准备餐食,可是你要经常烤肉给我吃哦……”
  仰面灌下一口酒水,顺了顺噎住的喉咙,高旭认真地点头答应。
  帮着高旭将残破的皮甲又穿戴上身,仔细扎束停当之后,贝娅从后环住了高旭的腰身,幽幽道:“可以带我一起吗?别忘了,巴莫尔特大叔是我的师父呢,我也会射箭的!”
  高旭轻抚着腰间一双小手,语气温柔却断然道:“不许你去冒险,有我冲在前面便足够!”
  紫烈与飞雪银狐经过一夜的相处,耳闻目睹那一对主人披着星光的缠绵,关系似乎稍微缓和了些,紫烈不再凶蛮暴烈地驱逐同伴。整夜的养精蓄锐之后,又是一副飙野悍猛的雄壮气势。
  高旭跨上马背,示意贝娅骑那匹飞雪银狐,却见贝娅迟迟不愿上马,只臊红了脸颊,羞赧欲滴,期期艾艾小声埋怨道:“还不是你!我要……侧坐在上面,你抱着我……”
  顷刻间恍然,高旭讪讪笑着弯腰伸出双臂,将贝娅一把抱上紫烈,让其侧身安坐在身前,正要开口打破尴尬:你这副模样还想随我冲锋陷阵来着?
  似乎知道他坏坏得要说些什么,躲在怀中的贝娅小鹿皮靴子不住前后踢摆着娇嗔道:“你不许说话!”
  紫烈有些无辜得瞪圆了大眼睛,摇头晃脑,将一声几欲脱口而出的嘶鸣硬生生咽了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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